文字之毒

严格地说有毒的并不是文字,因为首先文字只是这种毒性的载体,而它的载体还有其它多种形式。其次毒也并非来自于文字这些东西,而是来自于愚蠢的人类的大脑。

你是否有读过一本小说,或是看过一部电视或电影,让你觉得深深被其吸引住,非要一口气看完才爽快,而且在一口气看完之后,还觉得意犹未尽?

你应该拥有过这种经历,这很正常,很享受很愉快,但是在愉悦完了,冷静下来之后你可能会觉得你把时间浪费掉了,你应该去做更为重要的事情。如果你所看的是毫无价值的肥皂剧和种马的故事的话,你更倾向于这样想。

不,我这里要说的并不是网络小说与美剧对青少年的危害,而且即使美剧和网络小说同样的令人上瘾,它们也不该放在一起提。当然我这里说的网络小说指的只是种马的故事,玛丽苏的故事,愚蠢的中二病少年少女无才无德仅仅凭借着作者的哥布林脑和迸发的青春荷尔蒙走上绚烂的旅程,去拯救世界,征服世界,拯救女人,征服女人的故事。

即使这些作品可以说是拥有毒性,你的人生并不会因为他们毁灭。即使你看美剧上瘾到抛弃妻子的地步,心理学家也会告诉你,这主要是因为你心理有啥地方出了些问题,让你在这些东西里寻求稍微多了一点的放松和逃避,并不是如大麻一般,迷上了就跑不掉了。

我这里要讨论的毒性虽然包含这些,但主要是指更为罕见得多的,创作的毒性。

也许对你这是无法理解的,没有关系。在许多人的眼中,或者说,只能坐在听故事的那一边的人们的眼中,创作是困难的,如撸管一般使劲使劲再使劲才能挤出那么一点点,而且立马就萎了,要等待等待再等待才能提枪重新上阵,不过大部分人好几天都不会想要再度上阵。

嘿,这比喻超贴切的嘛。

你应该很难想象一个人能够去享受创作的过程,更别说对此上瘾了——也许如果叫你来选择的话,也许你会宁愿上瘾,也想要能够轻松地去创作。

但显然你做不了选择,即使并不是天赋,你多半已经在过去作出了选择。创作的欲望不是凭空出现的,拥有这种欲望乃至成瘾,显然是经过了多年的熏陶。

不过不要悲伤,不要心急。在你更加详细了解了文字之毒之后,你多半会庆幸你并没有中这个毒。

那么,文字之毒到底是在说什么?创作的毒性毒性到底又是什么?

一言以蔽之,文字之毒就是新的想法,观念,视角,故事所拥有的致命毒性。

当你在读一本引人入胜的小说的时候,你浅尝了这个毒性,它让你沁入了异世界,让你忘记了你是谁,让你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你所不认识的人,你所未尝试过的经历上。

它让你忘记现实,让你兴奋,让你悲伤,让你欢笑,让你痛哭。

但你知道创作一个什么东西的感觉么?那种感觉并不是沁入异世界,而是自己变成了异世界,它让眼前的世界变得不再真实,变成一场行走着的梦境,让面前的人变得单调,变成一团观念与情绪的集合体,而且还丑陋又不够丑陋,美丽又不够耀眼。

这就像从悬崖上跳下,试过一次,你就会发现碰碰跳跳不再让人开心,就如和女人做爱,做过一次你就不会再满足于撸管,也如梦到地狱与满面的鲜血,梦过一次你就会觉得僵尸片弱爆了。

当然,我梦到过从悬崖上跳下,我梦到过满面的鲜血,我也梦到过地狱。

它们和创作基本上是一个东西——让人想要去沉醉的毒药,终极的麻醉剂,无出其右的刺激。

为什么?为什么创作拥有这样的毒性?因为你并不是在读别人的作品,在进入另外一个人的世界,而是在从你自己的世界中发掘出一个异样的世界,异形的世界,异端的世界。

有人会觉得创作是精细的构思,是灵感的闪现,是去创造一个什么东西。

非也,创作是发现。

创作是你把在你的世界中所发现的异世界之物,表达出现,表现出来,将之赋予形体,赋予形态,赋予生命。,赋予爱憎的过程。

这是一个醉人的过程,是一个醉心的过程,是一场向内的冒险,你绝不会知道你会发现什么。

也许在你的世界中有一个怪兽,等着要恐吓这个世界,也许在你的世界中有一个妖姬,随时准备着蛊惑全球的男人,也许在你的世界中有一个疯子,憧憬着自我毁灭,也许有一个天才,将会改变这世界。

但你并不知道你的世界中到底有什么。直到你去发现了才会知道。

这个发现的过程是毒性的。最初,你会觉得你控制着自己,不久,你会发现其它什么东西控制着你。那就是文字之毒,创作之毒,无限蔓延,永无止境,即使宇宙毁灭也不会得到满足的创作欲望。

它让你永远地永远地在你的世界中发掘着新的东西,新的东西,和新的东西,不给你一刻的休息时光。它是恶魔,它是缪斯,它是灵感,它是幸运,是天赋,也是诅咒。

人类文明不过是建立在观念上的,能够发掘并执行或传播改变世界的观念的人就能改变世界。

但也许大部分创作之毒的上瘾者都被自己的冲动埋葬了。

为了创作而创作的人不在乎自己的作品对别人有什么帮助,在别人眼里有何价值,能够或者是不能够改变谁。他们所惟一在乎的,惟一驱动着他们的,同时也是他们惟一目标的,仅仅是创作过程所带来的刺激。就如一个酒鬼在喝了一杯酒之后即可就会想喝下下一杯酒。一个腐烂到骨髓里的创作者永远都在追求着下一个,下一个,下下一个刺激,下一个挑战,下一个作品,下一个计划,下一个项目。

这样的创作者就是所谓的天才,他们也是所谓的疯子,他们更是瘾君子——能够抛弃和不顾自己的一切,只为追求下一个刺激与满足。

历史上并不缺乏这样的疯子。你我都很熟悉穷困潦倒的艺术家这一形象。若是他们能够应用自己的才智去给自己谋一点生路也好,若是他们能够创作一些更为平易近人的,带给别人福利的也好。

但他们对此并无选择。他们的冲动控制了他们,就如瘾君子被他们的冲动所控制。或多或少,他们把自己的一生浪费在无尽的挖掘上。当他们满脑子都是渴望与渴望的满足时,他们并不真的那么在乎生活是否潦倒,别人的看法,作品是否受欢迎,以及自己有没有改变了世界。

显然,这种毒性不适合每一个人。也许看起来强烈的创作欲望很值得羡慕,也许你也想要某一天能够轻松完成一部杰作。

但是瘾就是瘾。一个中毒者所能做的,最多不过是提醒自己这并不是自己生活的一切,提醒自己不要任何时候都这么亢奋,提醒自己冷静下来,提醒自己不要迷失在那个世界,在这个世界仍然有许多值得享受的东西,人心的温暖,人性的丑恶,合作的快乐,清晨的阳光。

看起来理所当然,但是对一个中毒者来讲,大部分时候他的感受是,刺激与亢奋与满足就是自己所拥有的一切,所需要的一切。

毕竟,普通人在写完几千字之后只会觉得累趴下,但是中毒者只会觉得更为亢奋。

这一刻我也仍亢奋着。